老实讲，我完全不懂音乐。
这并非是什么自谦的说法，因为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或者哪怕是稍微系统一些的音乐教育，我对于音乐的全部了解，也不超过那四根弦和五根线。
虽然不是门外汉，但也只是半只脚准备踏进门槛的状态。
正因如此我没有办法创造出一首全新的曲子，只能是对已有的成品做一下二次的加工罢了，很大程度上来说，这就是抄袭和作弊。
只是我并不会感到愧疚，因为这首曲子的原作者也并非是圣善之人，倒不如说一生钟情于五位女子甚至与其中一位同居九年都没有结婚这件事让我无法对他做出多少正面的评价。
倒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比赛上洛雪似乎拿过奖，这件事反倒让我对这个名字心生出些许没什么道理的好感。
不过我还记得她曾经给“那个时期”的古典音乐圈子做出过一个相当有趣的形象比喻，“被当作古董的漆上了金衣的痰盂”。
这种说法大抵——不，肯定会得罪很多人，只是她显然不在乎这些，不然她也不会选择用画笔和鼓槌来肆意宣扬自己的想法。
音乐就该是用来表达想法的东西，这种事与流派和历史的长短没有半毛钱关系。
假如连这个根本都失去了的话，那样的东西就也不再能够被称之为音乐了。
即便是同一首曲子，由不同的人来演奏的话那也将会是全然不同的了吧。
凌冽的冬风之中是愤怒，那么我在这首夏风中又埋下了什么呢？
我并不知道。
让她们演奏这首曲子，我久违地又感受到了名为“忐忑不安”的心情。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啊，演奏者和作曲者之间的关系，和读者与作者之间的关系意外地相似。
我其实并不理解，不应该是听者与演奏者之间，才更像读者与作者吗？
“顾博，今天几号？”
“6号。”
直到今天，2019年的8月6号下午两点差十分，她们正式开始排练的那一刻起，我终于稍稍理解到了，那种复杂的名为“二次创作”的关系。
我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感，不，应该说成是强烈的意志更为合适。
这次的曲子和以往的都不同，即便闭上眼睛，看见的也不是什么想象中场景，而是雪、芸、葵、鸠、莲以及最新加入的鼓手夏思慕，她们六人站在古朴的舞台上的情景，就好像我根本没有闭上眼睛一般。
强烈，甚至比我的愤怒更加强烈的红色和金色理所当然地从那些音节中流出。
这是第一次排练，她们昨天才拿到谱子，所以生疏是当然的。
她们第一次一起演奏，所以节拍有着出入也很正常。
可是我却能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就要从胸口蹦出来，这种未知甚至让我感觉有些害怕。
太过于耀眼了，所以害怕。
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但是人是真的会闪闪发光的。
那就是人投身于钟情的事物之上时，不论这个事物究竟为何都是一样的，哪怕是人也是一样的。
我能够看见那样的光芒——或者说从某个时期开始，除了近在眼前的人以外，一旦稍微有点距离，便就只有有着那样光芒的人才能够进入到我的视野之中了，顾博也曾开玩笑地说过“这是好事，人类自动过滤器，羡慕死我了，能不能也教教我”。
这只乐队绝对会成功，只有这一点我敢打上保票。
即便曲子结束了，余音依旧回荡着，松开的手掌心里传来一阵生疼。
“荀风，这还真是不得了啊……”
“是啊……”
我和顾博不禁赞叹。
“太棒了，哦哦！思慕！我是你的头号粉丝。”
不知道何时换上了粉色系的奇怪应援夹克的T恤的城叔，此刻正像个真正意义上的“脑残粉”一般，用力地挥舞着粉色的应援棒，这是一幅与“人民教师”想去甚远的图景，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忽略这个某种意义上相当可怕的中年大叔。
她们是毫无疑问的演奏者了，但是正因如此，我必须向她们提出疑问。
“你们刚刚从这首曲子里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某个少女曾一直一直在每曲终了后询问我们的台词。
几位全身是汗水的少女面面相觑了一会，各自思考起来，只有两位例外。
“阿荀。”
“先生。”
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的，洛雪和芸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各自笑了出来。
“嗯？”
“阿荀。”
“先生。”
“则么了？”
“阿荀。”
“先生。”
到了第三遍我终于意识过来，原来她们的意思是，“从这首曲子里感受到的是阿荀（先生）”。
一丝暖流流过，这想必是作曲者最为幸福的瞬间了，我努力不让自说自话要上扬的嘴角动起来，依旧保持着严肃的扑克脸。
“其他人呢？”
“小芸。”
结果葵这边的答案也是人吗？
“小雪！”
连鸠也是？
“莲，你呢？”
铁线莲听到我叫到她，不知为何竟是背过身去不看我。
“未来。”
虽然终于不是人了，但是未来这种抽象的概念也是挺离谱的。
“我什么也没有感受到，就觉得还挺开心的，硬要说的话就和好朋友一起唱K的感觉差不多吧。”
终于有一个像样一点的感受了，只是没想到这个感受是来自于被城叔硬拉加入乐队的双马尾女子高中生，多少让我感觉有些五味杂陈。
“先生，那您感受到了什么呢？”
面对同样的问题，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那个声音依旧在回响着，就像是并不是在外面响起，而是从我身体里面回响着一般。
闭上眼睛，跟随着这份回响出现在眼前的，依旧只有面前的几位少女，即便再则么努力思考，人数甚至都不会发生改变，就连明明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夏思慕最多也只是变得稍微有些模糊。
而场景则是越来越清晰了，不是现在这个略显老旧的录音室，也不是更加嘈杂的舞台，而是一个我从未见过地方，最开始我以为那是什么隔着彼岸的花与水，漫天飞舞地并非花瓣，而光点，不同颜色的光点，几位少女在说着什么，诉说着什么，那是我未知的语言，背后的那棵树上挂着也并非是花与叶，而是旗帜，一面面红色的旗帜。
她们所说的话并不是任何一种我所知道的语言，甚至会让我觉得她们所说着并不是同一种语言，她们所说得也并非同一种观点，但是我却毫无疑问地能够明白在那字里行间充斥着的三个字。
“我存在。”
我低声地喃喃着这三个字，就像是想要咀嚼出不一样的滋味，然后这三个字似乎已经是终点了。
“阿荀？”
不知何时洛雪已经来到了我身边，双手轻轻地握着我的我的右手。
对上有些担忧和讶异的几双眼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不够，你们的演出各种意义上都不够成熟，如果仅仅是以这样的程度是没有办法登上舞台的……”
口中说出话是与自己本想说的完全不同的严厉批评，我摇了摇头，在这些话之前，还有更应该说的东西。
“你们存在，你们毫无疑问地存在，只是声量还不够大而已。”
似乎她们都对我所说的话而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一定能够站上舞台，对着这个世界宣告你们的存在，所以在此这前，请允许我竭尽全力地去帮助你们。”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呼唤，而且是六人份，属于真正的人类的呼唤，我应该去回应——不，我必须去回应。
“风，事到如今你还要说那种事情吗？”
“就是说啊，荀风哥哥，现在再说这个可太迟了。”
“你还真是没有自信啊，你可是我们的经纪人不是吗？”
“起码你比那个笨蛋老爸看着正经多了。”
“先生。”
“阿荀。”
这次连芸也握住了我的手，拳头慢慢松开之后，我才注意到指甲缝中的鲜红，与那个场景中旗帜上一样的红色，然而这次我却没有感受到那个无法压制的可怖冲动。
一定是因为她们握着我的手的关系吧。
那抹红很快被两枚创口贴掩盖住了，右手的小猫和左手的向日葵。
你绝不要把我当做什么将要她们拯救她们的英雄，因为英雄并非结果，而是一个过程，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超人，只要突破那个既定的框架，用力地拉住那根另一头是大鱼的钓锁。
明明没有找到那个我追寻的问题的答案，但是我却好像走上了通往答案的那条路。
看着又一次开始排练的少女们。
我情不自禁地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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